“观众朋友们好,现在是早上七点,欢迎收看天气预报……”街角,狭窄的楼间,贴着一家小铺。水泥墙边的旧木桌上,灰蓝色的晶体管电视机里传出略带电流音却依旧甜美的女声,穿过上海街边湿漉漉的空气,落在冰冷的柏油马路牙子上,碎了一地。
急匆匆地路人行来往去,料峭春寒推着他们。立起的衣领,压低的帽檐都不会顾及哪处初生的新芽。
一个精壮干练的老人蹲坐在街角的小木板凳上,背靠着小铺,脚边立着块用苍遒劲道的毛笔字写着“修自行车”的立牌,黝黑而粗糙的手里拿着细长的金属螺丝刀,微眯着双眼,捣鼓着面前的一个小遥控器。
老人很专注。细密粗短的白发紧贴着微微发汗的额头,长长的鬓角好似一把利剑倒竖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在不知停歇的寒风中抖了两抖。他身上靛青色的经典款衬衫制作很精良,但挺拔的肩膀处看得出来磨损得厉害。肥大的裤子似乎是军装,早已洗得微微发白不太好辩认了。
“爷爷,妈妈让你穿件衣服。”十分稚嫩却显得急促的声音突然闯进了老人的小世界里。一个约莫五六岁,扎马尾的小姑娘踩着可爱的小熊猫棉拖鞋跑了过来,把一件粗棉衣扔在老人背上。
老人的眉眼立马慈祥起来,褶子都皱起了,放下遥控器,伸手去扶孙女的马尾辫,却被小家伙一偏头躲开。
“爷爷要先洗手!”她插着腰,把头昂得高高的。
老人讷讷地缩回手来,嘿嘿笑了两声,重新拿起坏掉的遥控器,肩膀却依旧向女孩那一侧偏着。
“上海,阴转小雨……”甜美的女声又伴着电流从晶体管电视中传来,吸引了小孙女的目光。
“真吵。”小孙女说着便伸手去按了几下开关,没有反应。再回头时,老人正微笑着,晃晃手中的遥控器。于是她只好无奈地抓起一个小板凳,坐到了老人旁边。
街道上的风没有歇会儿的意思,小孙女紧了紧自己的花棉袄,盯着一辆突兀地停在街对面的凯迪拉克。
先下来的是一位踩着夸张高跟鞋的穿紧身包臀裙女人。她的串珠牛皮小包挂在宽肩上,藏青色的短袄上缀着一层又一层,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裘。麦秆似的双腿没有穿袜,但似乎涂上了一层护肤品,显得油光锃亮。她在车后站定,拿出一块小镜子自顾自地整理起刘海儿来。
紧接着从驾驶座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成熟男性,乍一下车便习惯性地整理了下笔挺的深蓝色西装,扶正酒红色的斜纹领带。精干的短发间稀疏留白,面部保养做得很好,几乎看不到皱纹。
西装男从车头前绕了一圈才走到女人身旁,不知说笑了几句什么。见女人无动于衷,便自顾自打开后备箱,拎出一辆带着买菜篮的老式自行车,向老人的修车铺走来。
“老师傅,您看看这自行车,轮胎爆了,能补补吗?”西装男的普通话低沉而标准。
老人眼也没抬,点了点头。小孙女立马跳起来,对着西装男抛了句“你等会儿”,便跑进了铺子里,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热水,攥着一小瓶润滑油回来了。
这时老人早已麻利的用手中的螺丝刀撬出了自行车的内胎,往盆里一放,专注地寻找轮胎的破损处。
西装男无所事事,时不时转头看向街对面的年轻女人,后者正在梳理她精致而修长的睫毛,无暇抬头。于是他转而看向小孙女,躬下身子,温柔的和她闲聊起来。
雨点不太合时宜地飘了下来。水滴不大,却丝丝细密,随着凛冽的风飘舞着。年轻女人皱着眉头望了望天,拉了拉车门把手却发现锁住了,只好急匆匆穿过马路,向小铺里走来。
正在小孙女准备回答西装男“在哪里上学”的问题的时候,年轻女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还要弄多久?”她问西装男。
西装男求助似的眼神望向老人,老人却像没看到也没听到一般。
“快啦,我爷爷干这个30年了,很专业的,补胎一下子就好了。”稚嫩的声音替她的爷爷回应了这份期待。
不过女子似乎并没听出小女孩话里自豪的成分,甚至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自顾自地催促西装男:“赶紧,一会儿还要去聚会。”
沉默。小铺子里只剩下西装男无奈而迫切的目光和老人拨弄气阀的嘶嘶声响。
“三十块,扫这个码。”在拧紧轮胎最后的阀门的时候,小孙女拿起了电视机后的付款码桌牌,对着西装男开了腔。
“就这么弄一下还要三十?现在的物价真是离谱。”一旁的年轻女人挑着细长如刺绣般的眉毛,嘟囔着。
西装男倒是很干脆地掏出手机付了钱,提起自行车走时,还不忘转头对着老人和小孙女笑着道谢。
老人目送着他们离开。隐约能听见西装男在对年轻女人说“父亲的东西”、“还来得及”之类的只言片语。凯迪拉克轧过水洼轻轻溅起一片水花,留下长长的胎痕,又很快被细密的雨泪冲淡了。
“难得今天还有生意啊,老刘。”隔壁洗衣店的老头叼着个烟屁股晃了过来,脑袋还向着凯迪拉克离去的方向。
“朱爷爷早上好,今天下雨才没人来修车呢。”小孙女乖巧地说道。
“诶!乖孩子。以前可不是这样,你还没生出来的时候,满街都是自行车,这个修车铺子可赚钱啦,你爷爷这个手艺我们可都不会呀。”朱老头感叹道。
“你是不知道,你爷爷刷刷两下子就能把自行车修好,那可厉害哩……”朱老头摇头晃脑,越说越起劲,没料到街后却传来一阵吼:
“老朱!来帮忙拿衣服篓子!今天这多衣服要烘还跑去偷懒!”
朱老头忙不迭“诶诶”应着便跑了回去。
老人轻轻挑了挑嘴角,双眼望向远方的大厦。高楼们挺着直直的腰杆,颇具艺术感的楼顶勇猛地插入阴沉沉的云端,沉没进迷雾天际线中,看不见了。
在这似乎永远不知停歇的毛毛雨,和永远感不到疲倦的北风中,小孙女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一个瘦长的男人,顶着浓重的黑眼圈从街角后走过来,拍了拍老人的肩:“爸,我去开车了,周末打车的人多,今天早些开工。”
男人转身,轻轻拂掉小女孩鼻尖的半根睫毛:“星星,去照看下妈妈,中午记得给她喂药。”
星星应了一声,耷拉着小熊猫拖鞋跑了回去。
男人揉了揉僵硬的肩膀,长吸了一口气,便走出了铺子,拐过街角,眨眼便看不到了。
于是老人身边又只剩下了那台晶体管电视机还在出声。
“观众朋友们好,现在是早上八点,欢迎收看天气预报……”
老人没有认真听下去,只是轻轻扶住发酸的膝盖,又拿起他熟悉的螺丝刀来。
后记:
在地铁上坐着的时候闲的没事,写了这篇文章。前后只用了大约半小时,临下车的时候草草结了尾。
我不会写小说,也没正经学过,小说没什么鲜明主题,高潮迭起,也没什么深刻意义,不过我写的开心,希望大家也能看得开心~
何建宏Henry